我想,人終究是無法改變的。

今年年初我受邀去一所大學進行演講(大概也是人生最後一次),演講的內容大致上是文學上作者與讀者之間的關係,是個我可能已經講過千百次的主題,我為此做了一份投影片,但內容跟過去的投影片沒什麼太大的不同。

一如往常,我掛著應有的微笑侃侃而談,把我這些年來所感知到的世界交給台下的學生,他們或許懂、或許不懂,那其實跟我無關,我只需要負責假裝我熱愛我所講的一切就好。

過程中沒有任何我預期外的情況發生,就像上一次、上上次、前年秋末那次⋯⋯這讓我感覺到時間的虛假。

如果一定長度的時間內我都在重複一樣的事,那我拿什麼證明時間在前進?或許前年秋末的我只是不停地重複那一天,而此刻的我也只是一直重複著這一天,而當感知外在的意識將我們的腦袋串起來後,我才會發現「過去的我」也在做一樣的事;「過去的我」才會計劃著未來要做跟我現在一樣的事,而既視感就是在這個串起來的過程出了點差錯。

到了問答環節,我預期一切就跟我所經歷的一樣,沒有人有問題,或是只在乎我的收入,自認幽默的同學會問我寫作的鍵盤是什麼軸,憤世嫉俗的同學則會要我發表對所謂意識流、現代詩的看法。

然而,一位同學在幾秒鐘的沈默後舉手,在我點頭示意她發問時,她問了我關於微積分的問題,她成功讓這不存在的時間凍結了幾秒(雖然我假設它本來就沒在前進)。

她問得像是她來這就是為了尋求這個答案,其餘同學依然不發一語,我想這有兩種可能,一是他們驚訝怎麼有人會在一個談論文學的場合問起數學(那就像在麥當勞點咔啦雞腿堡一樣);二是他們也覺得這是場關於數學的演講,並等著我回答。

這問題顯然打破了我以為的規則和循環,我對數學雖說不到不在行,但肯定也不是能演講的程度,然而那一刻我所假想的「對外在感知的意識」像是穿不過針的線最後分岔,得以穿過兩支針,將在某個平行時間區段可能是數學家的我與此刻的我串了起來。

在顧及到發問同學的面子後,我巧妙地用文學包裝數學,讓我嘴裡說出來的一切彷彿有理,解決了提問者搞錯主題、其餘同學錯愕尷尬的問題。

我希望身為數學家的我也在那瞬間因文學找出式子的解法,或是想到一個美麗的函式,總之我現在還是沒那麼懂數學。

在這奇妙的體驗之後,我開始試著打破自己習慣。市面上很多工具書說,要養成一個人的習慣是困難的,需要⋯⋯(在此省略倖存者偏差的陳腔濫調),才有可能有所改變。

但既然我能因為一個意外的提問產生奇妙的連結,那麼我將習以為常的事稍作更動呢?

於是我開始走不同的路回家、開門用非慣用手、看我沒興趣的電影⋯⋯結果是沒有任何改變。

問題出在哪?是我太刻意追求那神奇的意識連結?還是當時的體驗只是碰巧的錯覺?

無論如何,我的日子回歸日常,所有刻意的改變再次變回原狀,我又被鎖回這個一成不變的時間輪迴,沒辦法證明時間的流動、無法體驗活著的感受。